【兔K】试错成本
大彻大悟 不如尬舞
*
凌晨一点，打算回酒店洗个澡吃点东西再回来练习，收拾好东西出了练习室的门，通亮的走廊里，惨白的白炽灯下，瘦小的人影缩在一处极为扎眼。
王亚龙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高处的摄像机，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靠墙蹲着埋着头的人在自己臂弯里蹭了蹭，像只整理毛发的小动物，在不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留在面前的时候，才从臂弯中解放了脑袋，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
布满了红色血丝，充斥着疲惫和矛盾，在深夜里揪巴着心脏。
“要回去了？”陈杰胡乱揉了揉眼睛，想站起来，撑了一下地，腿麻，索性继续蹲着，仰着脖子。
王亚龙站在他面前，逆着光的脸色看不清楚，影子打在墙上把他整个罩了进去。
“嗯，回去冲个凉，一个小时以后集合。”兔子的嗓音总是温温柔柔的，像乌龙茶，说出来的话倒是不怎么可爱，“怎么又哭了？”
怎么就是又呢…陈杰嘀咕着深深叹了口气，摆弄起了鞋带。
“不顺利，重新排嘅。”他说，吸着鼻子，“浪费了十个钟…我浪费不起。”
“emmm所以跟这儿生闷气呢？”
“好烦啊你，练好了就快回去啦！”
阿K炸了，伸手要推，想到他腿上的伤，又悻悻地缩回手，只得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
兔子勾着嘴角，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让你不选我。”
“是冯老板手太快了！”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委屈了，他眨巴眨巴眼看向兔子，后知后觉地从中品出点不一般的味道来，“你很在意吗？”
“你说呢？”兔子耸了耸肩，“排成什么样了我看看。”
“不好吧…”嘴上这么说着，阿K已经掏出手机，休息前刚重新录好的第一小节，看了效果他就默默出来蹲墙角消化情绪了，使不上力的感觉太糟了。
兔子沉默着看着视频，一遍播完以后没说话又倒回去反复看了两三遍，阿K仰着头只能看到他藏在凌乱卷毛下面滴溜溜的小眼睛。阿K一直觉得兔子蛮好看的，不是“帅”，就是好看，傻呵呵的时候，不耐烦的时候，上场battle的时候，随便撸一把头发，或者像现在这样，脑袋后面扎着个小揪揪，显得随性又格外有腔调。
他突然站了起来，兔子还没来得及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就感觉头皮被揪住了。
“干嘛啊…”
兔子对着绕到自己身后对他脑袋下手的人没脾气，因为排练太热随手束起的过长的卷毛支楞着，阿K饶有兴趣地戳戳拽拽，湿透的卷发被蜷成一个小团，阿K觉着那有点像兔子尾巴。
“你还有精神玩呢，也没多大事嘛。”兔子锁上屏，把手机还他，摆在他手心里又微微往回抽，他认真起来眼睛会眯得更小，“在担心什么啊？”
阿K接着手机听到这句问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瞟了一眼练习室紧闭的门，音量放到最大的音响还播着他们的比赛曲目，所有人都在拼命。
他无措地垂下手，头偏向别处，兔子也不催他，他想了很久才嗫嚅着：“我把JC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
哦，犯傻逼了。
兔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拉过像在低头认错的人，牵着他的手腕，扒开每根手指，把手机塞到他手心里，然后又把手指一根根按下去握好。确认阿K真的抓好了，兔子潇洒地转身就走，他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想太多当心秃头，他什么时候真的生你气啊。”
没有人会生陈杰的气。
因为他实在是个让人没办法冲他发火的家伙，倒不是说真的挑不出错来，他有的时候也犯浑，也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小闹剧，但最终，总是以迅疾的道歉和呜呜嘤嘤的哼哼唧唧为结尾告一段落。
那是在他可以让步的情况下，一切都好说。他会看着你，听着你，和你商量，百依百顺地说，好呀好呀。
而真到了不能再退一步的时候，他比谁都刀枪不入。
所以王亚龙不会去劝他，不会去干涉，他都认识陈杰十年了。
十年，听着好像挺久的，奥运会都过去两届，breaking也终于进入奥运会项目赛事的名单之中，甚至已经是他人生的三分之一。但这真的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陈杰刚开始跟他说你好我是AK的时候，同现在说夜宵你们去吧我要睡觉了别无二致。
真的一点都没变啊。
他其实很少会去记忆里扒拉什么，一牵扯就没完了，但他想到这里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随即意识到在别人伤透脑筋的时候偷笑可能会显得自己很猥琐。
他恢复了一副三白眼冷漠大波浪兔的平常模样。
酒店提供的餐点本来在这个时候早就结束，这段时间节目组有和他们洽谈，多开了一个夜宵档为选手补充体力。陈杰常夸酒店的海鲜粥好吃，大概太久没回湛江，想那个味道想得抓心挠肺的。
王亚龙回房间洗了个澡，稍微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没让自己睡熟，然后准时在凌晨两点出门。他绕到餐厅点了两份粥，又拿了一些小菜，打包的服务员已经认识常来的选手，平常地和他聊天，问是不是给阿祺带的。
兔子愣了愣，说没有，我自己吃。
服务员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两眼，把打包好的餐盒递给他，提醒着要趁热。
他走得要比平时快得多。
从酒店到练习室的这条路，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完了。
到练习室的时候，正好撞上吴建豪从里面出来。
他稍微恭敬地挺直了腰背，小声地叫了句吴队好，同时把提着东西的手背向身后。
比他高出很多的人像是什么都没发觉，只关心地问了问练习情况，拍了拍他肩说句加油就错身走了。兔子顺着他的方向，直到人影转过墙角再也看不着。他摸出手机给陈杰发了个消息，也吃不准有没有在看，就把餐盒丟在门口等着被发现。
等他慢吞吞逛回自己的练习室，冯正还在对着镜子练习面部表情演技，用脸过度，看着格外狰狞。
其他人还没回来，冯正也停下自我虐待的迷惑行为，把脸掰正，看他走近，状似不经意地提及，阿K他们好像重排了？
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对着镜子开始检查动作，透露着不太想聊天的样子。
冯正像是全无察觉，自顾自地，说你不知道，我把你选走，阿K还生我气。
他怎么生气？
王亚龙觉着好笑，该生气的是他吧。
我上年battle赢他他都没瞪我，刚去上个厕所碰到，他居然瞪我。
兔子脑补了一下陈杰睁大眼睛气势汹汹的画面，旋即摇摇头，不对，该是红彤彤水汪汪的委屈巴巴。
“那不叫瞪，是撒娇吧。”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来了。抬头就看冯老板满脸复杂，仿佛脸抽了筋。
冯正像看什么病毒细菌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传染。
“你们X crew的人果然很奇怪。”
*
“有谁点了海鲜粥？”
选管在门口失物招领，面对一屋子练到双眼失神七魂八魄去了一大半的迷茫小可怜，强制性地叫了停，首当其冲的队长K被摁在风扇跟前。
“谁点了海鲜粥啊？就放在门口的。”
陈杰本来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着编舞，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一看更急，都两点四十了。他再一划，看到了留言，这才有些迟钝地举手示意：“对唔住，系我嘅。”
选管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明显不信他能抽空想起来给自己买饭吃。
陈杰哭笑不得，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忙起来不记得吃饭了。
“真的啦。”他辩解道，“兔子买的，还有JC的。”
哦，是兔子买的那就让人放心多了。
阿K怕人不信，还亮出手机，半个多钟头前的两条微信明晃晃地闪瞎狗眼——
「买了粥
让JC监督你吃」
「敢剩下我打死你」
选管目光呆滞地把两人份的饭放下就跑，绝不跟无意识放闪的人多废话一句，拿死亡威胁当情趣的人真心惹不起。
而紧张兮兮的觉得买了不吃会惨遭凶兔毒爪蹂躏的某人，当真变得突如其来的听话乖巧，都不需要人监督，迅速地投入进食状态。
要说饿，倒真是感觉不出，累到不行又高度焦虑，想吐才是真的。况且之前吴队还送了饮料和面包来，但他是一嘴都没碰，直到刚才还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习以为常，不把它当成教训。总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比赛重要。
但是兔子…不要试图跟控制狂讲道理，这是陈杰这么多年同散养家禽相处的血泪教训。能让他当做教训记挂警惕的事情不多，这个算一件。
他总是在想，年少的王亚龙从一开始就霸道得不得了，他好像没经历过真正的苦日子，仿佛从出生就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走，以至于陈杰频频从亮亮廖搏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终于不胜其烦地问起一嘴才得知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天才开始跳舞才不过一年。
阿K，他很像你。
廖搏有一次喝多了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打着嗝，他说兔子好像你啊…不是说风格啊招啊之类的像，你刚开始跳舞时候什么样你还记得不，他就那样。
还没有放弃跳舞的廖搏激动得手舞足蹈，他说你敢信吗，简直一模一样！天赋，才能，热情，希望，不服输的劲儿，眼睛里的光，阿K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数数，我终于看到第二个了。
但兔子终究是兔子，和他是不一样的。他考虑的东西越多，就越希望兔子是纯粹的。一年以前广告合同铺开在面前，王亚龙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玩贪吃蛇，稀松平常地回应，你让我签我就签呗。
兔子本身好像没有任何欲望，除了跳舞对一切都不太在意，甚至输赢，更遑论利益。他说得漫不经心，像是做这些毫无兴趣的事其实都是在满足他陈杰的愿望。
说没有一点隐秘的沾沾自喜是骗人的，但更多的是理智回笼的负担，他没法去替他做决定。陈杰当时说，你其实不喜欢，对吧？
所以呢？王亚龙反问回去。
不喜欢你要讲。
陈杰认真地盯着他，不喜欢你跟我讲，我以前就答应过你，除了跳舞你不需要去考虑其他任何事情。
兔子最后笑笑，好，我不喜欢。
煮得粘稠的米粒混着汤水很快见底，他心里还兜着要排练的事情，其实吃得不怎么专心，但不可否认，温热的米粥下肚给他的胃部带来了极大的安抚。
他想起第一次带王亚龙回港城玩，带他去淡水街吃糖水，去湛记吃钵仔糕，去美美家吃炸芋虾，去宝华吃猪手面喝例汤，王亚龙啧啧称奇，说你舍得离开广东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阿K吃完自发自觉地拍了张空碗的照片给兔子发了过去，然后收拾收拾出门扔进干垃圾桶里，还没从垃圾分类处回来，兔子回过来一个贱兮兮摸头的表情，给他一个人站在垃圾堆里乐得跟傻子一样。
他突然特别想听听兔子的声音。
于是他打了过去。
兔子像就等在那边，响了一声就接了。
他说兔子。
嗯。
兔子兔子。
嗯，我在。
兔子的声音放得很低，让人无比安心。
他说兔子，吴建豪刚来过了。
兔子说我知道，碰到了。
你想好去哪了吗？
知道还问。
再确认一下嘛。
我去哪你就去哪？根本不是这样的吧。
“K。”兔子打断他，“你不要动摇。”
不要因为其他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动摇，跟随你的心，其他都不重要。他说你完全有想做什么就去做的自由，你不要动摇。
他说K，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你也是，但我们认为正确的事其实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谁知道呢，谁能保证呢？所以是错的又怎么样，试试看，一条道走到黑也是不错的结局。
K，你不要动摇。做你认为对的事，哪怕错了也无所谓。你错得起，我们错得起。
“怎么样，你怕吗？”
“我没怕过。”
“那你答应我。”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