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根针

【庆余年|闲泽】让酒(中)


我本桀骜少年臣 不信鬼神不信人


*


李承泽说得没错,庆帝在他醒来的当夜就差了姚公公带着一卷圣旨来了太平别苑要接二殿下回宫,宫典带着禁军抬着轿辇在院外等着,像是怕遇到什么反抗,全副武装着严阵以待。

但被告知澹泊公不在院里,二殿下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姚公公准备好的满腔说辞竟没地儿发挥,只得干巴巴地捧出圣旨,王启年笑眯眯地代接了,把屋里那位祖宗请出来算是交了差。

宫典一早便发觉,这院子的护卫都撤了个干净,不禁也觉陛下谨慎过头小题大做,王启年交了差打算脚底抹油跑路,被华盖中的二殿下掀了轿帘喊住,这位祖宗趴在窗口,说王大人,本王还没有好好地向你家公爷道个谢。

您那是道谢吗那是索命啊!我家大人不是被您给气跑的吗?王启年腹诽着,面上还是一副憨厚的谄媚,搓着手挤眉弄眼,二殿下若是真心实意要谢我家大人的苦心经营救命之恩,烦请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对您来说也是举手之劳不是?

没别的了?

没了。

王启年弓腰抬头,说公爷并未交待只言片语。

轿上再没传来动静,宫典得了信号,挥鞭上马,浑厚的嗓音传遍太平别苑前的松林,惊起一林鸟雀。

看一路禁军渐行渐远,王启年抹了头上的汗,范闲就是坑他成习惯了,才总把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派给他干。他回首看了看人去楼空的太平别苑,这几年来不容易拢了点儿人烟气,这会儿也散了个干净,日薄西山,很有些颓败之静。

他想范大人怕是往后都不会再来了。


李承泽被请回了宫,庆帝倒没急着见这诈尸还魂的儿子,宫典留下了,堂堂禁军统领,被差来给落魄皇子看家护院,他心里也无不忿,因为有叶家这一层关系,他同二皇子本是相熟的,后来的反手操戈,他心里是有愧疚的。

好在,这个二皇子睡了七年起来,把当年的事都忘了个八九不离十,即便听他说起,也只淡淡一挥手,往事过眼云烟,再提总是伤感情。

李承泽问他知不知晓谢必安的下落,宫典欲言又止,说范大人不曾告知您吗。

我这不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跑了。

李承泽抱怨,范闲拂袖而去,高达在后边追,大人大人的喊了一路,范闲最后还是两脚一蹬翻墙而出的。

快剑最后是由鉴查院收监的,具体的情况殿下还得去问范大人。

如此说来,还活着?

李承泽感到有些意外。

这个不知,不过确实没听说过死讯传闻。

李承泽点点头,又想起来件事,问宫典,你可知叶灵儿改嫁给谁了?

宫典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没出来,脸憋得紫红。本来二皇子已故,二皇妃改嫁也是得了圣上同意的,这到头来,二皇子还活得好好的,二皇妃都嫁作他人妇,年前孩子都有了,眼看着半月后就要生第一胎…这着实太造化弄人了,宫典一介武夫都觉尴尬,挣扎了半天,被催促着说,那人,殿下您见过的。

李承泽想了半天,你说我从前见过还是醒来之后见过?

太平别苑里,跟着范大人身后的,那个总拿着蓝幡的。

他这么一说,李承泽对那一双鹫鹰一般的眼有了印象,他皱了眉,范闲的侍卫?

他叫王十三郎,不是一个简单的侍卫,他是四顾剑最喜欢的徒弟,剑庐的继承者,云之澜身死,他是东夷城的主心骨。

怎么?又是联姻。李承泽扁了扁嘴,是父皇做的主吧。

宫典又成功卡了壳,这还真不是。

…是范大人说的亲。

李承泽一口葡萄汁吐了出来。


李弘成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这幕,以为他又吐血,吓得差点撒手把小世子给摔了,有间医馆的在世扁鹊兼世子妃范家若若比他镇定,三步并两步雷厉风行把了脉扎了针,下结论,没问题。

两岁的小世子吧唧吧唧地拍着小肉手为他娘鼓掌,哈喇子掉在他爹的袖子上和他爹止不住的眼泪融为一体。

李弘成得到消息要比皇帝慢一些,是范闲出了太平别苑传的口信给若若,他马不停蹄地请了旨入宫,拖家带口地扑过来,架势把宫典都惊了,他只靖王世子同二殿下生前交好,当面见着还是心下震撼,定州军神怎地这副眼泪汪汪的瘆人样子。

范若若把孩子接过来,就听自家相公如丧考批一样哭喊,承泽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是弘成啊呜呜呜呜呜呜范闲说你失忆了呜呜呜呜没关系你醒过来就好呜呜呜呜呜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范若若腾出手,一巴掌拍在李弘成背上,怕他哭得背过气去,提醒道,哎呀,哥哥说了,殿下是选择性失忆,你小时候干的什么混账事殿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着,微笑着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从凳子上下来,踩上鞋,施施然凑上来拿葡萄逗弄小朋友,他说经年未见,开心一点,还没恭喜你们喜结连理,弘成,错过你的喜宴是我今生一大憾事。

李弘成哭得更厉害了。


靖王世子在将夜宫里哭了两个时辰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人们都说那靖王世子是见鬼了。

将夜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已故二皇子的行宫啊!这死了七年之久的人,魂魄突然回来乃是大凶之兆啊!一时间,庆庙烧香祈福的人都多了起来。

跟民间不同,皇宫内也震荡,但不是因为二皇子诈尸还魂,而是靖王家的小世子得了个不成体统的小名,叫柿子。

庆帝扔开工部的折子,挑了一边眉,问,老二取的?

姚公公愁眉苦脸,硬着头皮答是,二殿下赐的名儿,世子殿下…看上去很是欣喜。

那孩子同老二打小关系就亲,老二就算给他娃娃起个狗剩这样的诨名儿他都高兴得很。

瞧见皇帝陛下没有什么不悦,姚公公这才放心大胆了附和,陛下说得对,就是这名字起得实在是颇有小范大人的风采。

范闲?庆帝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随意问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小范大人这些日子在给鉴查院换血,在八处新设立了个执律司,以宋状师为首,跟都察院的御史们打嘴仗呢。

姚太监只敢说事实,不敢妄加揣测,其实他是想说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异姓公爷最近心情可不怎么美妙,行事作风很有些刻意找茬撒气的味道。

庆帝了然地摇头笑了,难怪贺宗纬近日面圣时都一脸菜色,敢情是自家都察院的大门让人给踹了。

你觉着,过了吗?

庆帝问,姚公公不敢不答,只能斟酌。

奴才以为,小范大人虽是行事乖张全看心情,但心中自有一杆秤,是极有分寸的。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颇高。庆帝念着,心中自有一杆秤?我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姚公公不知皇帝此话何意,未及深想,便听庆帝说也有些时候了,去看看老二吧。


李承泽在宫里都快淡出鸟了,宫门是出不得,宫典虽是有问必答,同他的关系到底硬不过皇帝老子的死命令。

他只能让人搬了把椅子,蹲坐在湖边上,捡着堤岸上的细碎石头片,往湖面上扔。宫典看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也懒得解释。

他有心事。

昨夜有个故人翻了他的窗,一身黑衣,面色冷硬,眼神赤诚热切,一只袖子是空的,甫一露身便摘了面巾,说殿下,我来带你出京。

一剑破光阴,快剑谢必安。宫典说此人七年前因协助二殿下谋逆一事被鉴查院收监,应该在鉴查院地牢中,没想到摇身一变,穿上了鉴查院的官服,这是被鉴查院收了编。

李承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当然不会再犯错。他问谢必安,谁让你来的?

谢必安从前只答不问,在鉴查院六处的日子让他学会了读人心,他说没有人让我来,是我听说殿下醒了被带回了宫里,我自己想来。

你既然听说了,就该知道,本王是自己要回宫的。

李承泽同他好好说道,你既已入了鉴查院,就不再是我的人了,我也不问你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手臂又是怎么断的,我知你一定不容易,范…鉴查院给了你出路,这很好。

谢必安知道带不走他的主子,只低头跪下,他说我和范闲有协议,殿下不醒好好活着,我便永远都是鉴查院的狗,殿下若是有朝一日醒了,他会助我回到殿下身边。


李承泽面色凝重地打着水漂,被庆帝站在桥上尽收眼底,这幼稚的小游戏,让他想起叶轻眉也曾经拉着他玩过,因为最远的十二下记录还欠了他一个承诺,赊到最后都还不上。

一开始确实没注意到桥面上多了个人,李承泽发觉的时候,他这父皇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他也不好装没看见,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光脚踩上了草地,都是石子还挺硌的。

庆帝从桥上走下来到他面前,抬手敲了敲他的腿,让他抬脚。庆国的皇帝从他脚下拾起那几颗石子,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单手斜斜地掷了出去,石头片在湖面上一路弹跳了有七八下才沉入湖底,引了阵阵涟漪。

庆帝说既然硌脚,那就坐吧。他看了这许久未见样貌并无改变的儿子一眼,说范闲未进京之前,你是这京都最没规矩的人。

李承泽还沉浸在父皇水漂打这么好的震惊之中,一时没回过味儿来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庆帝看他直发愣,乐呵道,你这一睡这么些年,反应是真不如从前快了。

这句他听懂了,是说他躺久了脑子都生锈了。李承泽肯定,这是在损他。

看来范闲把你照顾得不错。庆帝捏了捏他的肩胛,问他,你呢,觉得范闲这个人如何?

父皇已经知道我失了一部分记忆了?

听范闲上报过一点。

李承泽想了想,说我与范闲应是旧识,且素有积怨,他还愿救我帮我,该是个宅心仁厚的主,有此朝廷命官为万民谋福祉,实属苍生有幸。

庆帝无言,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随即又自顾自大笑了起来。

李承泽不懂他为什么笑,只知现在皇帝心情还不错,他趁着这兴头向父亲讨要恩赐,他说父皇,我…能去看看母妃吗?


淑妃沉浸书海两耳不闻窗外事,竟是整座皇宫里最后一个知道二皇子醒了的人,这还是自家儿子站在他面前了才知道的。就算看到人了,她的情绪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只摸了摸儿子的脸,确定是真的,而不是某缕触不到的飘魂。

母亲好像不惊讶?

李承泽好不容易求到机会,便想多说些话,他们母子间相处一向寡淡,不像老三同宜贵嫔可以抱着膝盖撒娇。

淑妃嗯,我信小范诗仙。他允诺照看好你,定不会食言而肥。


…这范闲究竟是给他身边之人都灌了什么迷魂汤?


淑妃讲我在这里从从前并无差别,甚至更清静些,你不要想心思。

母妃又知儿臣在想什么了。

他看了看书架上日渐厚重的藏书,其中很大一部分有澹泊书局的标。

你心思深,旁人哪里知你。既有复苏际遇,你要珍惜,别再和你父皇对立,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对你,还是有怜惜之意。

儿臣明白。

淑妃睁着大眼睛,不赞同地看着他。

你说明白的事,从来不明白。范闲应当给了你选择,你为何回来?

这宫里宫外的所有人好像都不希望我回来,我便偏要回来。他说,零丁洋里叹零丁,我的根在这里。


也是从淑兰宫里出来,好巧不巧碰上了下朝的小范大人。

太平别苑一别月余,至今还未有见面,他招呼还没打,那人掉头就走。

范大人留步!

他这一出声,范闲那是脚底生风跑得更没影。

宫典追了两步,可九品上哪里是他追得上的,跑了没多远便折返回来,咋舌道,这范公爷怎地见了殿下溜得比耗子还快。

李承泽含笑,范大人这是还生我气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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